今年3月，新编历史题材粤剧《张九龄》首度“回家”，一票难求，掀起了韶关“有戏”的热潮。时隔两个月，剧组原班人马又重返韶关老街，在群众家门口的小剧场连续演出多日，逾两千人先后走进浈江中路的韶关市粤北采茶戏保护传承中心看戏。一部分初次到访的年轻观众和新韶关人惊喜地发现，这个神隐于烟火食肆一条街的斑斓小院大有乾坤——
院里院外装点着浓墨重彩的采茶画，源自戏服的鲜明色彩昭示着小院扎根民间的艺术基因。红色主楼一楼设有一间粤北采茶戏文化展厅，满室的奖杯述说着曾经的辉煌。隔壁的老式排演厅内小调清新，演员们正在排练一部新时代乡村振兴题材的采茶调音乐剧。与此同时，楼上的小剧场内粤韵悠扬，“九龄”近在眼前，一唱一做引人“入戏”。
深入了解得知，1958年，韶关戏剧学校就诞生于此。66年来虽几次易名，从韶关职工中等艺术学校到韶关市文化艺术学校，直到2016年，韶关市粤北采茶戏保护传承中心在此挂牌成立，这所院子一直是韶关的艺术摇篮。
如此“有戏”“有年代感”的剧场，为什么却不瘟不火？粤北采茶戏这种乡土戏会不会太过时了？在传统文化热和多元化传播方式的当下，我们热衷于谈论陈丽君的爆火，我们去苏州听评弹，到泉州打卡木偶戏。珠玉在前，我们该如何推动韶关本土戏曲出圈出彩呢？
“九龄热”后，关注者开始思考更多问题。事实上，地方乡土戏剧虽然有一定局限性，但粤北采茶戏在其两百余年的发展史中，也曾有过数次兴盛、高光时刻。让我们循着这朵民间艺术“山茶花”的生长轨迹，尝试寻找粤北采茶戏“翻红”的可能性和关键词。
融合共生：贯穿两百余年的包容精神
据赖子民、饶纪洲等韶关文化界老前辈著《粤北采茶戏概述》一书，粤北采茶戏是以韶关市为中心，流传于粤北地区的民间小戏剧种。因其源于明清以前流行于闽、赣的“采茶山歌、小调”，故又有“唱花灯、唱花鼓、唱大茶”等称谓。在表演形式上常以一丑二旦登台，也被称为“三角戏”，表演戏班亦称为“三角班”。
明末清初，唱采茶不仅盛行于粤北地区的韶州府、（南）雄州府以及连、阳地区，还随着粤北各地方采茶戏班的活动影响到湘南、桂南、川南等广大客家地区。在流传过程中，粤北采茶戏自身也不断得以演进发展：一方面通过吸收传入地的地方戏曲，形成新的地方采茶戏种，如“潮州秧歌”“桂南采茶”等；另一方面通过吸收其他地方戏种艺术，形成新的采茶戏艺术形式，如唱花灯、唱花鼓等。至清中晚期，在粤北地区，采茶戏就形成了“韶南大茶”“南雄灯子”以及“连阳调子”等三大流派。
清末民初，粤北采茶戏班曾盛极一时，最旺时有专业戏班30多个，职业艺人200多人。一批活跃的老艺人以师传家承的形式，为采茶戏的发展奠定了基础。1943年后，由于战乱动荡，粤北采茶戏渐趋衰落。
新中国成立后，在党和政府的推动下，经过挖掘、抢救和复排，粤北采茶戏获得新生。20世纪50年代初期，粤北地区的文化部门在收集和整理粤北采茶戏传统剧目的同时，在韶关、曲江、南雄、翁源等县相继成立了业余采茶剧团。50年代中期，在粤北的曲江、南雄、翁源、仁化、英德、新丰等县组成了专业采茶剧团。三大流派逐渐合流，统称粤北采茶戏。1959年，当时的韶关专区成立了岭南地区第一个粤北采茶戏研究组，并于60年代初对粤北采茶戏进行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次普查。80年代以后，粤北采茶戏创作中涌现出一批新生力量，带来了粤北采茶戏创作上的繁荣。1984年，陈中秋创作的大型粤北采茶戏《人生路》参加广东省首届艺术节演出。1991年，郭福平创作的大型现代采茶戏《青山水东流》参加广东省第四届艺术节获编剧、导演一等奖，并获第四届广东“鲁迅文学奖”。2000年后，大型现代采茶戏《霜雪山梅红》《阿添古》两获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奖。
就这样，在粤北客家先民世代相承、融合共生的文化传习中，粤北采茶戏生生不息，从诙谐朴实、客韵浓郁、茶味芬芳的地方小戏发展壮大为大型地方剧种，成为广东六大剧种之一。2011年，采茶戏（粤北采茶戏）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守正创新：多元化探索应对传承危机
进入新时期以来，随着社会经济、文化传播多元化发展，传统戏剧遇到了严峻的挑战。如今，互联网深刻影响着文娱生活、交往方式，社交媒体占据人们大量的空闲时间。亚文化崭露头角，街舞、说唱等新型艺术形式更受青年一代青睐。互联网平台上剧种多样、曲目丰富，且收看极为便利，作为戏曲主要观众的中老年人也慢慢被新媒体文娱节目所吸引，线下看戏的人越来越少。从业40多年的粤北采茶戏省级传承人张承清老师对此感触颇深。他认为，社会关注度不足，受众不断流失，这一问题不仅出现在粤北采茶戏的传承中，也是我国很多地方剧种面临的问题。
2017年，广东省政府就关注到了粤北采茶戏的发展危机，联合七省成立全国采茶戏艺术联盟共同开展采茶戏社会面的推广。各级地方政府正在努力号召社会各界对采茶戏以及各类地方剧种的关注。
2016年成立以来，韶关市粤北采茶戏保护传承中心不断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强化国有文艺院团的公益性，坚持以创演为核心，创新戏曲内容建设，讲好时代故事，先后推出了扶贫主题采茶戏《枫树湾近事》、工矿主题采茶戏《51号信箱》、扶贫主题采茶调音乐剧《又一个春天》等舞台艺术作品。今年，围绕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等时代主题以及“百千万工程”的生动实践，又创排了大型采茶调音乐剧《春暖花开》。为将该剧打造成精品剧目，主创团体守正创新，十易剧本，并对音乐、舞美进行了融合创新。全剧20首音乐，采用了20多个采茶戏的音乐元素，加入了音乐剧的通俗性，使剧目更具时代感。
与此同时，粤北采茶戏保护传承中心积极盘活演出资源，丰富演出内容，扩展演出市场，打造“韶关有戏·家门口的小剧场”品牌；加大政府购买服务和重点剧目巡演展演力度，开展“粤北采茶戏下基层”演出、“粤北采茶戏进校园——采茶广播体操”推广、“东莞市全民艺术普及行动计划”展演等活动，不断提高粤北采茶戏的知名度、影响力，促进社会效益、经济效益“双增长”。
全市文教系统联合开展了多种形式的普及推广、演出活动，受益人群覆盖全年龄段。南雄市文化馆创立“艺益学堂”公益培训班品牌，在馆内面向群众开办采茶戏公益课，并坚持每周请专业老师开展戏曲进校园活动；曲江区九龄幼儿园开发采茶戏音乐读本，将采茶戏传承融入幼儿启蒙教育，成为广东省学前教育“新课程”示范项目；韶关学院音乐与舞蹈学院通过开设《粤北地方舞蹈》专业选修课、艺术采风等形式向学生进行传承教育实践。在去年的第七届广东省大学生艺术节上，该校选送的以采茶舞为灵感来源的红色题材舞蹈《山花烂漫时》斩获专业组三等奖。指导老师许莉表示，戏剧与音乐和舞蹈有着密切联系。未来，希望与地方戏曲文化保护传承单位和艺术人才建立更加长效、更加丰富、更加深入的交流共享机制，助力地方文化艺术融合发展。
破壁出圈：新生力量亟待培育壮大
谈到如何推动本土戏曲文化出圈，南雄市文化馆刘忠海提供了一个“他山之石”，“秦腔是中国最古老的剧种，通过与摇滚乐的结合，在新媒体上重焕生机。在新时代，传统采茶戏的乐器、剧目、演出形式等应结合大众需求的变化做出改变。比如，传统的粤北采茶戏伴奏主要以二胡、中阮、板胡等民族乐器为主，如果我们把它换成交响乐呢？也许能够吸引更多的观众关注。”
许莉老师认为，“要让一个东西活起来，必然要先让有活力的人接受它，然后再用他们的方式向社会上传播。这个传播路径可以跟很多内容和形式嫁接，比如流行舞蹈、流行音乐。”这也是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演员陈丽君在爆火后走进热门综艺节目跳女团舞的原因。
5月23日，2024文化强国建设高峰论坛和第20届中国（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同日在深圳开幕。陈丽君也现身这场文化盛会，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在过去的大半年里，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出圈了。而我也非常幸运地被带到大家面前，从而有了更多机会以更丰富的形式去传播越剧。要把经典流行起来，就必须想方设法地去打破观众的观赏壁垒。如果多元化的跨界融合能够让我们的作品有更多出圈的可能性，那么守正创新的创作方法、坚持一丝不苟的创作态度就是实现这种可能性的根基。”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新型戏曲人才、新的受众群体、新的艺术形式、新的传播技术，这些新生力量的加入和应用，将极大破解和转化传统戏曲传承中的演员断层、创新不足、传播窄化等局面。业内人士对此已有共识。然而，要实现这一切，落脚点还在于“人”。
记者了解到，南雄文化馆采茶戏演员仅4、5人，部分已进入退休倒计时，其他县（市、区）情况也不乐观。粤北采茶戏保护传承中心主任刘酌含告诉记者，该中心在编演职人员26人中戏曲专业人员不足20%。行当缺失，特别是旦角、生角紧缺。编剧、作曲、乐师等专业人员更是空缺。由此产生了从业人员年龄结构老化、演员青黄不接、专业性不强、后备力量不足、创作人才缺失、剧目创新不足等一连串难题。
为加强地方戏曲人才队伍建设，韶关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与广东舞蹈戏剧职业学院合作，于2020年、2021年连续两年开展五年一贯制大专专业人才委托培养试点工作，共招收了60名公费签约培养学生。明年，第一批学生即将毕业，但是，男生在其中占比较少。“三角成剧，小丑当家”的粤北采茶戏，生角后备力量依然缺失。
市文广旅体局相关负责人表示，人才工程是个系统工程。接下来，该局将联合全市相关部门加强政策扶持和人才培养工作，探索实施艺术名家工作室、高层次演艺和创作人才、优秀艺术人才团队培育工程，举办评比展演，优化青年戏曲人才成长环境，打造门类齐全、结构合理的戏曲人才队伍。着力扎实开展地方戏曲创作生产、舞台演出和文化交流；创新应用场景，开发戏曲+研学、戏曲+旅游、戏曲+文创等多种形式的实践应用；加强戏曲文化数字赋能，推进传统与现代有机融合，不断推动地方戏曲艺术繁荣发展，助力文化强市建设。
